儿子还小的时候，邻居的大孩子送给他一只逮着的小麻雀。
算起来，这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。
那只惊恐的小麻雀，究竟是淘气的孩子从窝里抓走的，还是因为贪嘴被掀翻的竹簸箕扣住的，我无从回忆起来了。
儿子那时只有三四岁，他很喜欢小动物，这恐怕也是所有同龄儿童的天性。邻居大哥哥送的礼物使他欣喜无比。
那只小麻雀立刻受到上宾礼遇。它被放进一只敞口的大纸箱里，上面扣上可以透气的竹帘。儿子以童稚的爱心倾其所有，拣出最好的食物献给它：揉碎的饼干渣，米饭粒，新鲜菜叶屑，切成薄片的苹果，还用小碗盛了一碗清水……他忘却了一切，蹲在纸箱旁，呵护着那宝贵的小精灵，企盼小麻雀接受他的爱心。
只有年迈的爷爷在一旁不无担心地说：“麻雀性情烈，养不活的……”
我却站在儿子一边，对养护小麻雀充满信心。我还想，过几天设法找个鸟笼子，把小麻雀养起来。
失去自由的小麻雀对我们的百般爱护似乎并不领情。它在那小小的空间里焦躁不安，对那些美味的食品不予理睬，甚至不屑一顾。只是蹦来跳去，一刻也不能安宁下来。
这可怜的囚徒此刻的心情我无从揣测，但我知道自然界所有的飞禽猛兽，无论是击搏长空的鹰隼，还是威震四方的百兽之王——狮子或老虎，一旦落入人类之手，哪一个又能逃脱被驯化的命运呢，求生的本能是铁的宇宙法则，胡萝卜加大棒是马戏团驯化动物的秘诀，也是制服所有禽鸟走兽的唯一法宝，所以，无论性情如何高傲，秉性如何倔犟的生灵，迟早也会在时间的煎熬下俯首屈就的。
我暗自思忖，这只脾气暴躁的小麻雀闹腾不了多久，终归会成为一只乖乖的宠物的。我对此几乎毫不怀疑。
天黑了下来，儿子恋恋不舍地上床睡觉去了。我小心翼翼地将小麻雀搬到屋子的犄角，临睡前，又在纸箱的竹帘上压了一块砖头，提防讨厌的老鼠夜间袭击那只孤独的小麻雀。
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。纸箱里的小麻雀始终不肯静下来休息片刻。它在黑暗中挣扎，徒劳地撞击束缚它的桎梏，发泄它的愤怒和悲哀。
我不知道它那小小躯体内积蓄了多少能量，它不吃不喝，竟然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蹦跳，哀号，挣扎，似乎除了反抗没有别的念头。我寄希望它能恢复理智，或者理解我和儿子对它并无恶意，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够奏效。
次日黎明，我被一声惊天动地的恸哭声惊醒。儿子早早起来了，赤着脚蹲在纸箱旁，涕泪交流，哭得好伤心。那只小麻雀直挺挺地躺在纸棺材里不再动弹———它死了。
从窗户射入的一束阳光，在那小精灵的尸体上披了一件金线编织的裹尸布，它的眼睛半睁半闭，灰色的喙紧闭着，一副倔犟的神情。它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而死的，它以死表达了决不屈服的信念。
年迈的爷爷在一旁哀哀地重复着昨天的忠告：“麻雀性情烈，养不活的……”
我只好百般安慰年幼的儿子，又和他一起，将宁死不屈的小麻雀埋在后山的一棵树下。儿子可没少给这小生命洒下热泪。
岁月悠悠，往事如烟，但我始终忘不了这件小事。“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”，这话如今思忖起来已超越了原先理解的范畴，似乎给了我更深层的启示。
世间的飞禽走兽林林总总，被驯化的不在少数，但谁能征服“不自由，勿宁死”的小小麻雀呢？
我赞美小小的麻雀……
1998年7月12日
于听潮斋儿子还小的时候，邻居的大孩子送给他一只逮着的小麻雀。
算起来，这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。
那只惊恐的小麻雀，究竟是淘气的孩子从窝里抓走的，还是因为贪嘴被掀翻的竹簸箕扣住的，我无从回忆起来了。
儿子那时只有三四岁，他很喜欢小动物，这恐怕也是所有同龄儿童的天性。邻居大哥哥送的礼物使他欣喜无比。
那只小麻雀立刻受到上宾礼遇。它被放进一只敞口的大纸箱里，上面扣上可以透气的竹帘。儿子以童稚的爱心倾其所有，拣出最好的食物献给它：揉碎的饼干渣，米饭粒，新鲜菜叶屑，切成薄片的苹果，还用小碗盛了一碗清水……他忘却了一切，蹲在纸箱旁，呵护着那宝贵的小精灵，企盼小麻雀接受他的爱心。
只有年迈的爷爷在一旁不无担心地说：“麻雀性情烈，养不活的……”
我却站在儿子一边，对养护小麻雀充满信心。我还想，过几天设法找个鸟笼子，把小麻雀养起来。
失去自由的小麻雀对我们的百般爱护似乎并不领情。它在那小小的空间里焦躁不安，对那些美味的食品不予理睬，甚至不屑一顾。只是蹦来跳去，一刻也不能安宁下来。
这可怜的囚徒此刻的心情我无从揣测，但我知道自然界所有的飞禽猛兽，无论是击搏长空的鹰隼，还是威震四方的百兽之王———狮子或老虎，一旦落入人类之手，哪一个又能逃脱被驯化的命运呢，求生的本能是铁的宇宙法则，胡萝卜加大棒是马戏团驯化动物的秘诀，也是制服所有禽鸟走兽的唯一法宝，所以，无论性情如何高傲，秉性如何倔犟的生灵，迟早也会在时间的煎熬下俯首屈就的。
我暗自思忖，这只脾气暴躁的小麻雀闹腾不了多久，终归会成为一只乖乖的宠物的。我对此几乎毫不怀疑。
天黑了下来，儿子恋恋不舍地上床睡觉去了。我小心翼翼地将小麻雀搬到屋子的犄角，临睡前，又在纸箱的竹帘上压了一块砖头，提防讨厌的老鼠夜间袭击那只孤独的小麻雀。
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。纸箱里的小麻雀始终不肯静下来休息片刻。它在黑暗中挣扎，徒劳地撞击束缚它的桎梏，发泄它的愤怒和悲哀。
我不知道它那小小躯体内积蓄了多少能量，它不吃不喝，竟然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蹦跳，哀号，挣扎，似乎除了反抗没有别的念头。我寄希望它能恢复理智，或者理解我和儿子对它并无恶意，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否能够奏效。
次日黎明，我被一声惊天动地的恸哭声惊醒。儿子早早起来了，赤着脚蹲在纸箱旁，涕泪交流，哭得好伤心。那只小麻雀直挺挺地躺在纸棺材里不再动弹——它死了。
从窗户射入的一束阳光，在那小精灵的尸体上披了一件金线编织的裹尸布，它的眼睛半睁半闭，灰色的喙紧闭着，一副倔犟的神情。它是耗尽了全身力气而死的，它以死表达了决不屈服的信念。
年迈的爷爷在一旁哀哀地重复着昨天的忠告：“麻雀性情烈，养不活的……”
我只好百般安慰年幼的儿子，又和他一起，将宁死不屈的小麻雀埋在后山的一棵树下。儿子可没少给这小生命洒下热泪。
岁月悠悠，往事如烟，但我始终忘不了这件小事。“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”，这话如今思忖起来已超越了原先理解的范畴，似乎给了我更深层的启示。
世间的飞禽走兽林林总总，被驯化的不在少数，但谁能征服“不自由，勿宁死”的小小麻雀呢？
我赞美小小的麻雀……
1998年7月12日
于听潮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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